高叶，不要回头

“今天起太早了，我拉一下身体。”正式采访前，高叶借助椅子的力量做了一个简单的肩膀拉伸，

采访前一天，电影在南京举办了首映礼，结束后主创们从南京飞到北京，又开启北京首映礼。

电影进入到宣传期，高叶开始忙起来，有时候人醒了身体还没醒，“拉伸”可以让高叶快速唤醒身体，然后投入到工作中去。

这两年高叶已经习惯了高强度的工作节奏，但是每一部作品和观众见面前，她依旧会紧张忐忑，有时候甚至会在前一晚睡不着觉。每一个作品就是一份答卷，高叶期待着大家为其打上分数。

这一次，高叶交出的答卷是《南京照相馆》里的毓秀。

成为毓秀

毓秀何许人也？

毓秀，全名林毓秀，幼时学戏，后来成为一名演员。

毓秀有一个电影梦，但彼时她还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演员，为了让大家快速记得自己，她时不时拿出和胡蝶一起演戏的剧照底片，“喏，这个胡蝶，这个是我。”介绍完，她露出一丝自豪的微笑，“小角色~”

毓秀爱美，戴着一枚玉石戒指，涂着红色指甲油，头发梳得颇有腔调。在那个动荡年代，她仍然要带着旗袍辗转各处，那是她找上海老师傅裁的，是她的宝贝。

人如其名，毓秀貌美，而性格中可爱的小傲气，又给这个名字平添了几分娇憨。

成为毓秀，高叶学习了唱歌和唱戏，在此之前高叶从未接触过戏曲，所以花了很多时间在学戏上面。

毓秀唱的那首《四季歌》原本出现在正片中，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剪掉了。影片上映后，片方将毓秀演唱《四季歌》的片段放了出来，而台下的日本人并不知道这是一首抗战民歌。

这是和毓秀有关的细节之一。她不是脑袋空空只会爱美的演员，她心中有民族大义，被迫给日本人唱歌也要唱抗战民歌，虽然力量微小，但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做反抗。

1937年的冬天，万千中国人的寒冬，毓秀的人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为了活命，她不得不和苏柳昌（刘昊然 饰）在吉祥照相馆里假做夫妻。

照相馆老板老金（王骁 饰）一家躲藏在照相馆的地窖里，毓秀知道这是老金一家的地盘，所以在见到老金一家后，毓秀收起了锋芒，甚至有一些讨好。

在这个过程中，毓秀发生了一个变化，她的口音从常州话变成了南京话。而成为毓秀的第二步，正是学方言。

“毓秀她是一个演员，演员都应该有一个特性，那就是语言天赋特别强。最开始导演让我说常州话，我特别高兴，可以在一部电影里说自己家乡的方言。但随着故事的发展，我们觉得毓秀她不能一直说常州话。毓秀来到照相馆是想要求生的，她想要讨好老金一家，我觉得人都有这个惯性，首先我在语言上和你们（老金一家）是一个体系的，这样会让对方觉得亲切，所以我们设置的是毓秀和老金一家对话时，尽量说南京话。”高叶这样解释毓秀的变化。

高叶是江苏人，她告诉我们江苏每一个市不同区的方言都会不大一样，更不要说市和市之间的方言差别，所以在拍《南京照相馆》的时候，高叶学习了南京话，包括一些偏南京话的普通话。

在拍摄过程中，高叶会有一些顾虑和疑惑，她担心自己讲方言观众听不懂，或是观众需要盯着字幕看，折损掉一些表演和角色完整性。后来高叶看了全片，她开始理解导演申奥让毓秀的方言一变再变的设置。

“毓秀需要通过这些语言形式上的转变去告诉观众，她在变化和醒悟，比如影片中阿昌问毓秀去干嘛了，从那之后我说的全是偏南京话的普通话，那时候毓秀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心理转变。另外可能导演想要表达的一条隐隐的想法是，即便我们中国人每个地方人和人之间的语言是不同的，但是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，我们所有人的心是一样的，所有人做的决定是一样的。”

在高叶掌握了戏曲歌曲和方言之后，她惊然发现自己就是毓秀。因为成为毓秀，好像是骨血里的本能。

“我是她”

电影《南京照相馆》中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幕是日本兵摔死了一个婴儿，目睹这一切的毓秀，眼泪不受控地流下，但她只能快速擦掉眼泪，抱着已经死去的婴儿，拍下那张可以暂时保命的照片。

这场戏是很多观众的泪点阀门，而这场重头戏，是高叶进组之后拍的第一场戏。

“我进组之后拍的第一场戏，就是摔孩子那场戏。拍的时候，不能说呜嗷地哭出来，因为作为毓秀，不知道是不是呜嗷哭完，下一把刺刀就会捅向自己，因为他不在乎你这个人是生是死，他就把你当桌子椅子，没有把你当人。所以那一刻，我觉得毓秀的震惊是觉得原来南京已经变成了这样，原来生命随时可以被这样凌虐。所以她的害怕、胆战心惊让她一直要拘着、要收着演，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笑好一枪就被崩了，你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

在导演喊完咔之后，高叶蹲在一旁大哭起来，再也无法收着那份情绪。回想起这一幕，高叶说太痛了。

此前高叶被网友评价是易感动体质，此次和王传君合作，高叶发现王传君也是一样，后来高叶总结出了他们身上的共通点——敏感且柔软。高叶喜欢这个特质，对于演员来说这是一个优点，是内心的细腻让他们相信自己扮演的角色是真实存在的。

《南京照相馆》里的景是1:1还原搭建的，等戏的时候，高叶常常独自走在被炸得破碎不堪的街道上，再看到身上满是血印的群众演员们，高叶总是会鼻酸起来，那一刻她相信这就是真实的，她就是毓秀，她会跟着毓秀害怕、绝望、难过。甚至影片中的哭戏是不需要演的，在成为毓秀之后，高叶的每一滴泪水都来自真正的共情。

“实话就是影片里的哭戏没有难度高的，哭戏对我们剧组每一个演员来说都不是一个难点，难的反而是导演喊完咔之后，那时候会哭的停不下来。”高叶说。

高叶和毓秀的共情，还来自于她和毓秀都是一名演员。

影片中，毓秀是一个热爱演戏但不被时代所容纳的演员，有时候高叶演着演着会恍如隔世：欸？毓秀这些台词我怎么超级能共情啊？

导演申奥原本对毓秀的设定仅仅是一个戏曲演员，直到确定由高叶来出演这个角色，申奥将毓秀改成了小时候学戏，后来成为了一名电影演员。

毓秀一度对未来是抱有期待的，当她将自己和胡蝶的剧照底片拿给苏柳昌看的时候，她可能在憧憬自己未来有一天演上主角。

那一张小小的底片同样在高叶心里掀起波澜，她时常在想，那张底片是那么的微不足道，没有人知道胡蝶旁边的女演员是谁，但对于毓秀来说是至宝，是迈向未来的动力。毓秀当时对未来的期待也感染了刘昊然，影片拍到尾声的时候，刘昊然对高叶说，最让他动容的一句台词是毓秀那句“你觉得我能当主角吗？”

影片中，毓秀第二次看到那张底片时，底片已经变成了照片，苏柳昌答应毓秀把它洗了出来，但苏柳昌留在了那个寒冬里。毓秀看到那张照片笑了，而后哭了出来，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？高叶告诉我们，是心疼。

“那一刻你对于那个时代的人会有一种非常心疼的感觉，会觉得我们生活在现在真好，我有电影梦就去追逐电影梦，可能在过程中会有各种各样的痛苦，但那个时代的人连这种机会都没有，连生命都没了。他们因为那一场反人类暴行，人生彻底改变了，甚至有些人没有人生了。所以就会特别的难受，有一种锥心刺骨的痛。”

从起初的懵懂到最后的觉醒，高叶以毓秀的身份感受了一遍那年寒冬。她理解毓秀，甚至她是最懂毓秀的那个人。

影片中有一句台词是高叶对王广海（王传君 饰）说，“我从小学戏，学的是穆桂英、梁红玉……我懂的。”高叶明白毓秀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，能给到她希望的东西就是她从小接触、熟悉无比的戏本故事，高叶说这是毓秀选择将生的希望让出去，决定抵抗日本人的抓手。

真正让高叶被冲击到的台词是毓秀后来那一句“万一呢”。这一句台词有没有讲出来的后半句：万一我们中国人赢了呢？

“那一刻的毓秀她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，她决定把生的希望给到中国的未来，给到孩子。我觉得这于一个之前是一直想要苟且求生的毓秀来说，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。”

提起毓秀，高叶总是有讲也讲不完的故事，原因不难得知，因为在拍摄《南京照相馆》的过程中，高叶不仅仅演了毓秀，更完完全全融进了毓秀的生命里。

高叶懂得和毓秀有关的一切。

人生，角色

“每一个幸运儿都是从相信她自己是幸运的那一刻开始的。”

这是多年前高叶敲下的一篇微博，如今很多年过去，高叶经历了一些变化，但这条微博她仍然记得清楚。

23岁那年，高叶进入影视圈，有了人生中第一个角色。在后来数不清的日子里，她短暂地走入一个又一个角色的人生，直到2023年《狂飙》播出，大家记住了高叶。

“大嫂”陈书婷是高叶遇到的第一个人生角色，在《南京照相馆》上映后，不少人认为高叶又遇到了一个人生角色，毓秀。

对于这种说法，高叶接受但不奢望，她没有为自己设定“拥有更多人生角色”的KPI。

过去十几年的演戏经验让高叶明白，身为演员可以把控的部分是有限的，如果一个角色最终呈现出来的样子和自己预想的是一样的，那已经是天时地利人和。

“对于每一个演员而言，能遇到所谓的人生角色真的是属于太幸运了，得是天时地利人和。因为遇到一个好剧本已经是难的了，再遇到一个你喜欢且坚信能诠释好的角色也很难，最难的一步是这个角色会轮到你来出演。然后在呈现上面，我们所有人按照好的故事、好的角色完成这个剧本，也是难上加难。再来是最后剪出来的成片，我现在越来越能感受到，剪出来的成片如你当初遇见这个故事一般，是最难。”

高叶之前也会遇到剧本很好但拍着拍着就突然变了的情况，最终呈现出来的故事仿佛她没有看过一样。那一刻她会有些想不明白，“怎么会这样？”

所以当一个角色和自己的预期极其相近甚至超过预期，高叶除了感恩还是感恩。这一次的毓秀，无论是最初与毓秀相识，还是最后看到成片中的毓秀，高叶都感到幸福和踏实。

但在2023年之前，在没有遇到所谓的人生角色之前，高叶并没有感到沮丧，如她多年前在微博敲下的那句话，她坚信自己是幸运的。

“我相信我一定是幸运的人，有时候客观事实挺绝望的，但真的要相信相信的力量，信着信着，你就真的变幸运了。”

“人生角色”是一个词，但在高叶这里，这个词是可以拆开来看的——先有看待人生的态度，才会离人生角色越来越近。

不要回头

采访中，高叶和我们分享了一件小事。

多年前她拍过一组照片，那时候的她对照片是不满意的，于是想着日后修一修再发。一晃几年过去，高叶一直没有在“修照片”这件事上付出行动，一次偶然，她又看到了那组照片，她突然发现“哎呀，挺美的啊。”

一个很不经意的瞬间让高叶意识到回头看没有用，预设未来也没有用，只有当下那一刻才是最重要的。

这两年高叶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多，她承认自己有了一些变化，比如有些时候不那么活宝了。

高叶评价以前的自己是充电五分钟续航两小时，总有无限能量，一场戏演完之后还能在剧组里耍宝。但随着这两年接到的剧本越来越多，戏份越来越重，她发现要保护能量了。

“现在工作的量变多了，我可能就变得不那么爱说话、咋咋呼呼、蹦蹦跶跶那样去消耗能量。我不说话的时候其实是在放空，我知道我在攒能量，面无表情，但观众可能就会觉得，你是不是心情不好，你脸有点臭。其实不是，我那一刻就是在放空自己，放松自己，可以在下一条拍摄的时候保持一个最准确的状态。这两年我越来越能深刻地体会到，要用一个适合我自己的方式，守护好我自己的能量。我需要把能量用到该用的地方，我会慢慢地变得沉默。”

除了这一点，高叶似乎没有太多变化，她仍然希望自己活在此时此刻里。

高叶一直有驼背的问题，小时候妈妈会敲打她的背告诉她别驼背，但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，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自己的仪态，果断请了一个老师帮自己管理仪态。

这一刻发现的问题，这一刻就解决掉它，不要放在以后，这一项准则几乎渗透在高叶生活的各方各面。就像高叶意识到自己到了该注意保养的年纪，会马上调整饮食吃的健康一些。她不再愿意“改日再说”，看到了就不会再忽略掉。

与此同时，高叶每一年都在尽可能地让自己有时间生活。

“我特别理解译哥（张译）说他需要去生活，我也是。即便我很珍惜当下的工作，但我还是觉得是需要去留一段时间去沉浸在生活里面，哪怕是在家待着，去干一些爱干的事，做一顿饭，去人群里走着，去感受阳光，感受车水马龙。”

工作对高叶来说是重要的，但她现在发现越是重要就越要具备取舍的勇气，她需要放弃一些工作让自己浸泡在烟火气中，她需要清空库存，因为比起工作，她更担心面对一个好角色的时候会没底。

“演员和生活的关系其实是强关联的，一味地在那儿工作，不能从生活中汲取养分，到下一个工作再出现的时候，你会有点恍惚，会有点拿不准。”

活在当下，感受生活，做好工作，这是高叶现阶段对自己的要求。

她知道回看过去、和曾经的自己说些话是很容易让自己动情并感到鼓舞的，但现在的她不会这样做，她只想确保自己度过的每一秒都是真切且踏实的。

伤春悲秋，不再适用于现在的高叶。

不要回头，因为过去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此刻更重要。